鱼

小孩拎着鸡进门时屋里刚起灶，女人瞥了他一眼：“今天吃鱼。”

小孩把鸡举了起来，对着她：“啊。”

“想吃这个？放那边吧。”女人没有再看他，炉火噼啪响着，越烧越旺。

小孩听着女人的话，把鸡放到门边。一旁还有个塑料桶，里面装着水，还有条灰黑色的生物。

“啊，啊。”小孩抬起头指着桶。

“那个就是鱼。”

“y……yu，玉。”

“是鱼。”

他没见过这样的生物。没有腿脚，没有皮毛，在水里依然活蹦乱跳。女人警告他不要把水倒掉，也不要把鱼拿出来，他只能把手伸进去碰，被不知道什么划了皮肤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男人回来的比往常要早，也没有瞪他，还和他一起蹲在桶前。

“昨晚捞的，今天早上开开荤。”男人笑着想摸他的头，看到一边的鸡，脸和伸出的手又有些僵，停在了半空。

小孩看着他，眨了眨眼睛。他像下决心似的，狠狠按了把他的头，把头发揉的乱糟糟的，然后拎着桶和鸡走到灶边。

今早的饭格外丰盛，男人和女人给小孩夹肉，叫他多吃点。小孩吃了很多，有些胀了，放下碗摇了摇头。

男人和女人互相看了眼，把剩下的东西扒进饭盒。男人说：“今天我们一起出海。”

小孩看着他们，发现自己不懂那两人的表情，茫然地点了点头。

他们似乎松了口气，站起来走了出去。孩子就跟着他们，走到海边，看两人把那艘小船一点点推出沙滩，招呼着他爬上船。

这是他第一次出海。屋子离他越来越远，但边际却没有变近。船不断地摇晃着，他感觉饱胀的腹随着船翻腾，有什么要从喉里涌出来。

“啊，啊！”他趴在船边叫着。然而男人和女人只是瞥了他一眼，又转过头去。

小孩有一瞬觉得自己见过他们的表情，然而又想不起来。他只能安静地坐在船边，还好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，水里好像还有许多叫“鱼”的生物，和他刚才吃的又有些不同，间隔着浪花，若隐若现的。

“啊，玉！”

他叫着，把手伸进水里。浪花拍打着他的手臂，袖口被弄湿了，紧紧黏着皮肤。然而他并没有摸到，只捞了一手的水。

太阳缓缓升起，孩子已经看不到那个又小又破的房子了。船缓缓停了下来，他回头去看那两个人，他们在一起说了点什么，然后走了过来。

“看，那边，太阳升起来了。”男人笑着，指向远方。

孩子顺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，白色的刺眼光球正在半空中，与他隔着薄薄的云。深色的海面被染上白色，颤动着，跳跃着。

他突然感觉到头后传来剧烈而短促的疼痛，随后是嗡嗡的杂音和绵长的痛觉。意识仿佛短暂地脱离了，放任身体在一段时间的失重后被水包裹，咸猩的海水侵入口鼻。

耳边回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。他在水里睁开眼往上看，只看到一个不小的阴影。

追上去。孩子游动着，追了上去。

这是他第一次游泳，但仿佛从小生活在水下。他游得很快，超过了那个阴影，在他们前方浮出了水面。

他把嘴里的水吐了出来，喊着：“啊，啊。”

男人和女人瞪大了眼睛，表情和村民看他的表情一样。他们用桨向他拍来，喊着“怪物，滚开”“它怎么会游泳”，他没有完全听懂，但明白他们动作的意思。

他潜了下去，停在船下方。上面的动静停了，他们似乎在确认着什么，没有继续划船。

孩子看到不远处有巨大的鱼。他扶住船的一边，猛然托起。

他的力气很大，船一下就被他顶翻了。男人和女人落入了水里，惊恐地大喊着，呼救着。他从下方绕了过去，咬住了男人的小腿，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，血一点点渗了出来，又溶入深色的海水里。

孩子再次潜入水里，向远处游去。他背后的两个人也越来越远，声音被海水吞噬，耳边只剩下不知何处传来的叫声。

他游了很久，偶尔浮出水面去看天上的火球。饿的时候他就抓些小的“鱼”，那些鱼往往成群结队的游动，好在他游得够快，下手也准。

再次浮出水面时他看到一片海岸。他用了很久才踏上沙地，许久没有站在地上，他踉跄了一步，双脚深深地扎进沙里。

火球变得火红，与他隔着一层层的云。不远处有个男人推着船上岸，似乎看到了他，趿拉着鞋走来。

“哪家的小鬼，偷偷游泳了？”胡子拉碴的男人冲他抬了抬下巴，“快回去，涨潮了。”

孩子后退了几步，“啊啊”地喊着。

“哦？”男人耷拉着的眼皮突然抬了起来，仔细地盯着他。许久，又上前几步，“从哪过来的？”

他指向大海。

男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，随后伸手按住他的头，“跟我回去？”

“啊。”孩子点了点头，男人满意地大笑，揽住孩子的肩膀走回船边。

“玉！”

“吁什么吁，骑马呢？！——你说这个啊？是鱼啦，鱼！”

   

——